喀麦隆对能源紧迫的需求与巨大的投入背后，最重要的因素是产业结构发生变化的结果，正如喀麦隆总统保罗-比亚所讲，"能源短缺正在惩罚工业和第三产业部门。没有电能，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发展：工业不能发展，农业和矿产原料也不可能有所转变。总而言之，没有电能，就不可能有现代化的经济体系"。

从喀麦隆首都雅温得驱车350公里，调研坐落于恩特姆河（Ntem River）上正在修建的曼维莱水电站项目（Memve'ele）。当汽车行驶到距离水电站93公里的梅约时，开始进入非洲赤道热带雨林中，柏油路变成了红土砾石路，两边是遮天蔽日长着奇异板状根的巨树，犹如一堵绿色长廊，在湛蓝色的天空下，阳光穿过树缝反射在雨后留下的一块块水洼上。在这条笔直的大道上几乎没有村庄，只是偶尔才会与几辆摩托车和头上顶着盆、身后背着孩子的女人交汇，这一切都说明，这里尚没有被开发。后来被告知，这条路是喀麦隆政府投入4300万美元专门为修建曼维莱水电站所建。

正在建设的曼维莱水电站是喀麦隆目前最大的在建项目，项目总投资6.37亿美元，其中85%资金从中国进出口银行商贷融资，15%由喀方自筹。在此后，喀麦隆政府规划将兴建另外三座水电站，包括比尼瓦拉克水电站（Bini A Warak），芒楚水电站（Menchum）、颂东水电站（Song Dong Hyower），三座水电站投资总额约15亿美元。

电力能源是一个国家的现代化因素，经济增长与电力需求，是观测一个国家经济运行状况的两个重要指标，国际上的一些研究机构偏好通过分析实际用电量来判断经济增长状况，经济学家针对包括GDP等十余项经济指标与电力负荷间的关联关系进行了量化的分析。喀麦隆对能源紧迫的需求与巨大的投入背后，最重要的因素是产业结构发生变化的结果，正如喀麦隆总统保罗-比亚所讲，"能源短缺正在惩罚工业和第三产业部门。没有电能，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发展：工业不能发展，农业和矿产原料也不可能有所转变。总而言之，没有电能，就不可能有现代化的经济体系"。

已经初步建成的曼维莱水电站犹如仙境一般，行走在水库的大坝上，远眺犹如玉带缠绕的输水明渠，不久，这里将传来发电机机组的轰鸣，曼维莱水电站的输电能力将占全国发电总量的20%，而恩特姆河上的这座宏伟的水电站也将成为喀麦隆一个新的旅游胜地。

喀麦隆举全国之力修建电站

《21世纪》：在喀麦隆，人们都在谈论曼维莱水电站，这项工程对喀麦隆为什么如此重要？

陈高：喀麦隆目前总装机容量132万千瓦，原来政府曾介绍电力缺口是31.9万千瓦，是按照经济年增长6%、电力增长12%计算的。但实际经济增长比之前预期的速度快，后来更正为电力缺口大概在50万千瓦。到目前为止，实际上缺口占目前电力装机容量的一半以上。曼维莱水电站建成后将是喀麦隆第二大水电站，装机容量21.1万千瓦，年发电量是11.87亿千瓦时。松格鲁鲁（SONG-LOULOU）电站排名第一，是法国人帮助建的，也是目前运行的最大电厂，装机容量为28万千瓦，但是电站设备老化后没有钱修，有些机组已经停掉了。另外，在上世纪80年代中国政府为喀麦隆援建的拉格都水电厂，至今仍是北部地区电力供应的主要来源，电厂的运维在西方人手中，他们只运营不投入，且因年久失修，一些机组已经不能发电了。有政府官员评论说，由于破旧不堪的设备，国家目前正在失去40%的电力发电。目前电厂的运维掌握在英国公司手中。喀麦隆全国电力接入率不足22%，人均电力装机不到0.05千瓦，人均年用电量160千瓦时，仅占世界平均水平的6%。中国的年人均用电量在4000千瓦时左右。

《21世纪》：发电厂的运维在外国人手中，国家电网呢？

陈高：喀麦隆国家电网在1995年开始私有化，2001年美国AES Einccoo公司（NYSE：AES）以7100万美元（202亿法郎）收购了国家电力公司（SONEL）56%的股份，并负责电网运营。之后AES公司将非核心资产售出给英国公司。目前全国输电供电网络总长为2.5万公里，分为三个独立电网，北部、南部和东部，他们互相之间没有连接，电网结构非常薄弱，输电损耗很大。曼维莱电厂建成后将是南方电网的一个主力电厂。2016年2月，喀麦隆国家水资源与能源部成立了新的国家输变电公司（SONATREL），这是一家全新的国有企业，负责喀麦隆全国输变电网络的开发和运维。未来是否收回国家电网的运营权尚未得知。2015年，水资源与能源部与中国电建集团所属水电顾问集团签署了喀麦隆全国骨干电网及其互联互通建设研究合作协议，中国电建将为喀麦隆规划全国骨干电网及互联互通做出贡献。

《21世纪》：喀麦隆什么时候开始计划修建曼维莱水电站？

陈高：其实他们想建这个电厂已经很长时间了，在上个世纪60年代法国人就做了规划，到80-90年代日本人也做了可研报告，直到2007年喀麦隆政府与英国南部能源公司（Sud Energie）签订议定书，采取BOT方式建设曼维莱电站，还称将于2009年动工，并与2013年完工。但是并没有开工。2009年，喀麦隆能源与水资源部与中国水电建设集团国际工程有限公司签署了项目合同。可以说50多年间，为了这个项目法国人来过，日本人来过，英国人也来过，但是都没有开工，直到中国人来了才真正开始了。修建曼维莱水电站是喀麦隆，最起码是南部人民的一个梦想。

《21世纪》：为什么建设一个水电站会是一个国家的梦想？

陈高：喀麦隆水资源比较丰富，在非洲仅次于刚果金和埃塞俄比亚排第三位，虽然拥有丰富的水资源，但水能资源的利用率还不到5%，虽然目前喀麦隆水力发电量占总发电量的72%。喀麦隆电力紧缺问题非常严重，统计数据显示，由于电力短缺，造成国民经济增长率损失两个百分点。在喀麦隆的乡村，全国有1.3万个村庄，只有2300个村庄有电力供应。松格鲁鲁电站有三分之一的电量让炼铝厂消耗掉了，

所以总体来讲，大概有53%的喀麦隆人口缺乏电力供应，工业用电严重不足。让每一个乡村的孩子可以使用电灯读书，当然会是人们的梦想。总统在开工仪式上讲，"今天，事关电能；明天，采矿业将获得新生，农业也将进行无声的革命，其他行业的改变亦将随之而来。我国的经济发展将蒸蒸日上。"

《21世纪》：这个项目是使用口行的优贷吗？6.37亿美元的总合同额，喀麦隆政府要配套15%的部分也不是小的数额。

陈高：不是优贷，是商贷，喀麦隆政府迫切要上这个项目。合同的付款条件是预付款20%，包括口行的5%和喀麦隆政府15%一次性付清。你采访了克里比深水港和公路项目建设，可以说现在喀麦隆的基础设施建设是铺天盖地，这两年又碰上全球经济下滑，这些钱可以说是举全国之力了。包括前期93公里的进场路，政府投入了4300多万美元，这条路从2011年5月份开工到2013年9月竣工，工期三年多，中间有两年没有按时付款，政府确实没钱了，我们并没有停工而是垫资建设，到2013年9月份以后，他们陆续把钱还给了我们。现在开始二期工程，也是4000多万美元，在红色砾石路面铺上沥青混凝土路面，这也是喀麦隆政府投资。

《21世纪》：发展中国家搞建设很不容易，只有当家的人才知道有多难。财政这么困难为什么不贷款呢？

陈高：喀麦隆政府为建设基础设施已经举债很多了。6.37亿美元只是电站的投资，配套的进场道路和输电线路不在合同范围内。原来喀麦隆政府准备自己搞输电线路工程，他们到非洲发展银行去融资，结果没有融到，最后还是由我们向口行进行融资，但是到目前为止输电线路还没有签贷款协议，也是我们垫资在做，为的是电站的电能够尽快送出去。曼维莱水电站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电输不出去，因为电网太薄弱了。喀麦隆能源部长在麦肯电站的发电仪式上说："很感谢中国政府双优贷款援助我们修建电站，但是由于喀麦隆电网比较落后，电没办法一下子送出去，所以希望中国政府能够帮助我们建电网。"

海外市场中国企业的有序竞争

《21世纪》：在喀麦隆不止中国电建一家电力建设企业，你们相互之间有激烈的压价竞争吗？

陈高：在喀麦隆的电力建设企业有五六家，我们中国电建集团有中水16局和中水14局两家，属于中国电建下属的中国电建国际中西非区域总部。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由电建国际协调，比如一个项目是由哪家公司竞标电建国际说了算。其他的电力建设企业还包括中国能建集团（2011年由葛洲坝、中国电力工程顾问公司和国家电网公司、南方电网公司等所属辅业单位重组而成）、中国建设基础设施有限公司下属中国电力建设有限公司和中工国际工程股份有限公司等。目前喀麦隆在建的项目有三个水站，曼维莱是我们承建；隆潘卡尔水电站建设项目由中水14局修建，合同额2亿多美元；还有一个是总统故乡的莫肯水电站，这是口行的优贷项目，首台机组已经发电了。

《21世纪》：这么多电力建设公司在这里，企业间市场关系使馆经参处是如何协调呢？他们做得好吗？

陈高：我觉得他们做得很好。魏文华大使来了几年了，还有商务部的高永勤参赞，他们与喀麦隆政府以及能源部关系紧密融洽，同时对在喀麦隆的中国企业比较了解，他们会根据企业实力的特性划分与协调项目的招投标。举例说，喀麦隆所有的水电项目每个企业都在跟踪，而到签署合同层面的时候需要使馆出具支持函，什么项目由哪家企业做更合适，他们心中是有数的，会根据每个项目的特点选择给合适的公司开具支持函。除了面上的开具支持函外，底下也会跟企业沟通协调，比如说哪一天我们要去搞深水港项目的话，使馆一定会劝我们放弃，因为这不是我们的专业领域，如果中国港湾来参与电站的建设投标，他们肯定会说，许华江（中国港湾喀麦隆总经理）你搞不来电站，所以基本不会出现中国企业间为争夺项目而相互压价的情形。无序竞争已经是往事了。

《21世纪》：目前的状态比我在2015年采访"一带一路"五个国家时要好很多，使馆和经参处发挥了重要的调节和管理作用，中国企业走出去越来越有序了。

陈高：魏大使和高参赞经常访问中资企业。另外，高永勤参赞法语非常好，与能源部和公共工程部等部委关系都不错，做了很多协调工作。

中国标准是软硬实力的综合体现

《21世纪》：这个项目不是两优贷款，是口行的商业贷款，合同里规定使用的是什么标准？

陈高：合同明确使用中国标准，但后面加了一句话，"使用中国标准时要采用对应欧洲标准进行复核"，其实指的就是法国标准。从土木工程来讲，中国的技术是世界一流的，标准虽然是学苏联的，但是经过改革开放的几十年，参照了各个国家的标准，基本上与欧美标准融合，其中有些标准比欧美标准还要高。中国的公路、大桥以及电站大坝标准比欧美更加严格。问题是，在非洲或者中东地区施工，监理基本上是来自欧美公司，突出的问题是他们对中国标准了解不够，这情有可原，因为原来基本上是他们垄断市场。这些年来中国公司走出去后，欧美公司已经没有竞争力，退缩到监理环节中，这就需要我们主动推介中国标准。

《21世纪》：推介中国标准通过什么样的环节最有效？

陈高：当然是通过一个个工程最有效。每一个采用中国标准的工程，都是让所在国和监理工程公司认识和了解中国标准的机会。但是，中国标准目前只有英文版，很少有其他语言版本，到现在为止我没有见过法文版本的。我们在施工中只能拿英文版自己翻译成法文。项目上的翻译基本上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翻译水平有限，工程专业知识有限，有的时候人家就看不懂，由此对中国标准产生不信任感。你知道，监理工程师原本就是最爱较真儿的。

《21世纪》：曼维莱项目的监理公司是哪个？

陈高：曼维莱水电站的监理公司是法国的柯尼贝利亚公司（Coyne&Bellier），这是一家全球咨询和工程公司，专长于水坝、核水电厂、道路、隧道等领域。我们的监理告诉我，中国建水电站的技术水平已经远远超过法国，法国至少在二战之后就没有再建过水电站。我们的监理工程师除了来自法国，还来自加拿大、塞尔维亚、突尼斯、马达加斯加等，即将开工的比尼瓦拉克水电站的监理来自葡萄牙。法国有一些在工程领域全球领先的工程咨询公司，中国标准只有英文版本是不利于推广的，你也知道，法国人并不愿意使用英文。另外就是标准的编制，现在仍旧是中国人关起门来自己搞，如果加快中国标准的国际化，在编制的过程有一些国际合作也更有利于我们推介中国标准。另外，在中国标准的框架、等级众多，有国标、省标、部标以及行业标准，别说外国人了，就是我们自己有的时候都搞不太清楚。

《21世纪》：你谈到的问题其他项目同样存在，这需要中国标准化管理委员会重视来自一线的声音，尽快组织课题组翻译多种语言版本的中国标准，适应中国企业走出去的步伐。你是否能以水电工程的实例，告诉我们中国标准哪些方面要高于法国标准？

陈高：举个钢筋焊接的例子。如果焊接部位强度比较弱，钢筋拉起来后焊接的地方就会断开。在我们以往的工程中，使用的大部分是焊接的技术，其焊接强度超过了钢筋本身的材质，检验焊接质量时断开的地方不在接头，而是在其他地方断，由此可以证明中国标准焊接工艺是符合要求的。但是监理不让我们使用焊接技术，要求钢筋搭接绑扎工艺，因为法国的标准不允许焊接，导致我们钢筋的使用量增加，浪费了不少钱。当我们拿着实验数据跟监理工程师谈的时候，他承认中国标准的焊接质量没有任何问题，也表示个人并不反对，但他的老板是法国人，要在有冲突的地方参照执行法国标准。法国的建筑和土木工程技术标准制定于1975年，几十年间，新的焊接工艺方法不断涌现，专业焊接设备日新月异，但法国标准没有改过。按照我的理解，中国标准是集新技术和节省成本的标准，而法国标准是固守老套浪费钱的标准。

《21世纪》：整个工程做下来，共有多少个标准有冲突的地方？

陈高：一共有10多个。每遇到有冲突的地方都要谈判。但是，电站是我们建的，使用的所有设备也来自中国，凡是与设备相关的冲突我们坚决不让步。比如电器设备，中国的接地叫三线五相制，从变压器过来是两根线，到门口时多了一根线，而法国标准一出来就是三根线，他认为我们的不安全。发电厂最多的是电气设备，如果要改的话，提供厂家几乎要重新出模具另外做，我们坚决不同意，中间有多次冲突，最后同意在整个电压系统使用中国标准。其实订购什么样的产品对我们没有什么损失，但会给厂家带来成本的增加，这是我们不能让步的地方。虽然合同中写明"当中国标准与上述标准存在矛盾时，中国标准优先"，但执行起来很困难，业主并不懂专业，加上接受的几乎都是法国教育，监理不签字就不能保证按时完工，承包商处于一种弱势地位。

《21世纪》：中国标准才刚刚走向世界，总要有一个让西方人学习和适应的过程。我更关心这个工程带出来多少中国制造。合计价值是多少？

陈高：作为电站项目，最主要的是水力发电机组及相应的设备，包括水电机组、主变压器、高低压开关设备、泵及水系统设备等等，都是从中国制造。绝大多数的施工设备，大宗材料也是从中国进口，确确实实拉动了中国的机电制造行业。比如建筑材料，包括钢筋水泥也是从中国进口，我们使用了1.6万吨钢筋、20万吨水泥、1200吨炸药。另外，机电设备相比欧洲采购价格低50%左右。应该说使用中国制造获益最多的是喀麦隆，节省了建设成本。再一个现在我也发现，特别是机电设备这种东西，在一些不是很发达的非洲国家，人家都把这个看得很神秘，水电发电机确实也需要很多技术。对我们国家的国际地位，他们现在都知道中国世界第二了。

《21世纪》：都向哪些企业进行了采购呢？

陈高：从电站设备来讲，比如浙江富春江水电设备股份有限公司的水电发电机组，山东泰开集团的主变压器，桥式起重机、门式起重机等等都是杭州江河工程机械有限公司的产品，变电站的高压电器设备买的是西开电气的，计算机监控系统来自南京自动化股份有限公司等等；另外就是施工机械设备，陕气的自卸车购买了115部，

还有推土机、挖装运、载重卡车、推土机，有的来自徐工，有的是山东推土机厂的。总之，工程机械设备全部来自中国。

《21世纪》：在你的眼中，中国标准的意义是什么呢？

陈高：水电站的建设是基础设施建设中技术含量最高的，投入很大，而非洲欠发达国家由于没有工业基础，建设成本远远高于其他地区，使用中国标准可以节省一些不必要的浪费。如果从国家影响力层面看，当然是有助于提高我们的地位，其实标准就是一个国家软硬实力的体现。